第三十九章 临近

安捷没理会莫匆好像被什么打击到了一样的惊愕表情,带了一点怀念似的神色,轻轻地说:“那个时候,R?李这个人,就是我们心里的一个神话,我十几岁那年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成了我们导师一样的人物。可以说,我们都是看着他的背影长大的。”

“父亲……‘我们’?”莫匆觉得这样一本正经的叙述口气有点奇怪,他看着这个好像一下子和自己拉开了距离的人——仍是少年模样,却在昏黄的灯光下,带上了某种不同的东西。

安捷点点头,笑了笑:“不是亲生的父子,他对我们,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从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一个可以撒娇着叫爸爸的人——莫匆,其实你不用怪社会又怨政府的,你已经很幸福了。”

他没有理会莫匆错愕中带了点不自在的表情,也没有解释那个“我们”指的又是些什么人,兀自说下去:“那时候,李是个神话似的人,道上混的,哪怕稍微高级一点的混混都知道他,尽管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但是他做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像今天的翟老炮……或者何景明?”莫匆插了一句。

安捷一愣,随即嗤笑出声:“翟海东和何景明?北京城就算到了五环开外,也就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上海?不用说它只是个大一点的城市,就算把周围的江浙两省都算到上海的直辖范围里,也不就是江南一隅么?更不用说……翟海东这老废物,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敢有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挑战他的权威,他们算什么东西?”

这番话和那声笑,都含着说不出的狂傲,莫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产生不悦的感受,眼前的男人看似不屑一顾的嘲笑言语里,好像有种刻骨的悲怆,包括那些平铺直叙的回忆,都像是一场老旧的黑白电影,劣质模糊的画面下,掩盖了当初一切血淋淋的往事。

“然后呢?”他试探性地追问了一句。

“后来有一天,说来也算是机缘巧合,”安捷顿了顿,把下面要解释的话吞了回去,只是一笔带过,“我发现李就是害死父亲的凶手。”

安捷表情很平静,轻轻地说:“我很震惊,也不知所措过,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报仇。”

“你杀了他?”

安捷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没有亲自动手,用了三年的时间下了个圈套,以李的骄傲,他只能选择自杀。”

莫匆想了想:“他既然已经死了,那现在拿着这朵花回来的又是什么人?和我爸会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莫教授的事。但是李——他当时是站在楼顶上,自己跳下去的。”安捷皱皱眉,指指自己的心口,“我一个故人放心不下,往他这里补了一枪,你觉得……这种情况,他生还的可能性是多大?我们还亲自验收了那个摔成一团烂肉似的尸体。”

“就这,翟老炮和那个姓何的吓得像孙子似的?”

安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是你说的孙子们之一,夜路走多了的人,心里都怕鬼。”

“你不是杀过他一回?”

安捷一愣,随即笑意渐渐苦起来:“他也杀了我一回——他能在绝境的时候,做到先杀己后杀人……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能超越过他。”

“因为你们都对付不了,所以你告诉我不要掺和这个死人的事情?”莫匆舒展了一下腰背,露出个懒洋洋的表情,“如果你真像你自称的那么老的话,我只能说,你们都过气了。”

安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发现这年轻人那认真睁大的眼睛有点莫教授的模子,虽然没有那么温润如玉的质地,却也说不出的好看。他点点头:“这是大人们的战场,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好自为之,多余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说着安捷站起来,“不管怎么说,有我在,你们兄妹三个的安全,暂时不用你操心……”

他话音没落,莫匆突然大力把他按在老教授的写字台上,撞得桌上的小书架倒了一片,年轻的男子炽热的呼吸喷在安捷脸上和脖颈上,有种危险的气息。莫匆一只手箍在他腰上,一只手卡着他的肩膀:“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个需要你保护的孩子么?安捷,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他们提起的那个姓安的神秘人物……你都自视过高了。”

安捷却一反常态地没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掰开他的手,不管莫匆的关节发出抗议似的脆响,他推开年轻人,打开书房的门,在莫瑾和莫瑜两双眼睛的一路目送下离开了莫家。

莫匆狠狠的一拳打在书桌上,颇为老旧的木头桌面竟然被他打出小个凹槽出来。

那个人刚刚和他说“有我在,你们兄妹三个的安全,暂时不用你操心”,以一个自诩为父辈的身份。很久以前,他那么渴望能有这么一个成年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像孩子们心目中永远的英雄那样,可是他没有得到过。

而现在,这个人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出来这句他期望已久的言语,他却觉得异常的讽刺,和深深的无力感。

安捷有着处在成人和少年中间的那种特有的清瘦,没有很宽阔的肩膀,也没有一张布满沧桑的面容,可是他会用让人很不舒服的口气,动不动就开口教训,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过分甚至刻意暧昧的玩笑根本不在意。

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毛孩子,堂而皇之地说这是大人们的事。

“哥……”莫瑾和莫瑜在书房门口有些不安地看着他,莫瑜轻轻地叫了一声。莫匆闭上眼睛,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尽量让自己脸部表情不那么狰狞,挤出个笑容,相信比何景明那个面瘫自然不到哪去。

“太晚了,你们俩没事也洗洗睡吧,别充好学生了。”

“哥,你表白了?安捷哥是不是打击你了?”莫瑾就是拉到澳大利亚她也是莫瑾,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是存了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去你的。”莫匆努力调整了一下心理状态,有气无力地推开挡路的莫瑾,走出书房。

“哥,没事。其实安捷哥这人吧,虽然平时挺好说话的,骨子里又拽又独,老有那么点遗世……遗世什么来着?”

“遗世独立。”莫瑜补充。

“嗯,对,遗世独立。”莫瑾一拍脑袋,“但是只要他不是要化羽登仙……”

“羽化登仙。”莫瑜继续科普。

“行了,我知道,不是还没背到《赤壁赋》呢么?”莫瑾翻了个白眼,“只要他不是想成仙,还食人间烟火,你死缠烂打,总有一天他会被你打动的。”

莫匆回头瞪她:“莫瑾,你成心吧?”

傻丫头一脸无辜理直气壮:“我成心什么啊,那个耽美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女王都拿忠犬没辙!”

“滚。”被当成忠犬的伪傲娇愤懑,转身回房间把门给拍上了。

十秒钟不到,莫匆又把门打开,脸色正经下来:“你们俩最近小心点,现在治安不好,尤其是你莫瑾,最近虽然你老实了不少,不过鉴于你的前科,我还得提一句——放学以后马上回家,别上别的地方瞎跑去,听到没有?”

“啊?”莫瑾一根筋的思维显然不能接受这么大跨度的换台,当机了。

莫匆冲莫瑜意有所指地说:“小瑜,你多看着点她,真要是……真要是碰见什么人的话,也机灵点,别让哥操心。”

莫瑜立刻明白,是跟那把寄到家里来的凶器有关系,点点头。

莫瑾问:“碰见什么人?有拍花子的?”

莫匆冷笑一声:“拍也拍不到你头上,就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卖不出去。”碰一声,把二百五丫头叽喳乱叫拍在了门外。

安捷——迟早有一天,我会证明自己有资格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而不是一个晚辈!别以为你这老妖怪能冒充青少年,就拽得不知道还有西天孙大圣。

上一年已经过了,北方却还没有万物复苏的迹象,然而种种事端,却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第二个牺牲者很快踏上了极乐之路,另一颗光秃秃绣了花的脑袋被人发现了,目击者是个“小姐”,扶着喝得醉醺醺的顾客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的。

脑袋的配套部件最后被警察从下水道里拽了出来,散碎成一团,好像被什么野兽攻击了一样,和脑袋有过亲密接触的,那位特殊服务人员的小姑娘,当时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社会的稳定,这起恶性事件被警方暂时压下来了。而醉蛇亲自带着事故现场的照片找到安捷的时候,尽管已经面目全非,后者还是认出来,这诡异的绣品材料,生前就是何景明的那个司机。

警告越来越近了。

醉蛇临走的时候正色地问了他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安捷盯着那张照片,好像盯着普普通通的明星海报一样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打算怎么办,也没那个心事和李再斗一场……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只要莫家的那几个猴孩子们平安,我这最后的债就还完了。”

醉蛇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安饮狐,义字头上一把刀,你也好自为之吧。”

安捷笑了笑。

你家“义”字头上有刀,醉蛇你个大文盲。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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