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死亡如影随形,亲人一个都不在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

江晓媛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蒋博拎到了路边一家“便民”早餐店:“两碗馄饨。”

蒋博这个少爷看了一眼黄橙色的塑料碗,发话说:“我要吃干的,我不想用他们的碗喝汤。”

江晓媛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自作主张说:“一碗馄饨,给他拿两个烧饼。”

服务员打着哈欠溜达过来,半死不活地说:“肉烧饼一块二一个,椒盐烧饼八毛,要什么的?”

江晓媛不假思索:“椒盐!”

蒋博:“……”

这翻天覆地的造反行径让蒋老师猝不及防,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蒋博沉静地思考了片刻:“江晓媛,你翻天了吗?”

江晓媛有满脑子天马行空的设想,她早晨来工作室的路上还想得好好的。

过一阵子等工作室的前期工作都落定了,就跟着蒋老师出国进修,修三四个月回来,正好能赶上报考来年的高级化妆师考试,等她拿到职业资格,工作室差不多也可以走上正轨了,他们可以一边招兵买马,一边扩大市场……顺便做一些化妆品代购生意,等代购平台成熟了,就能借机推出自己的产品。

十年八年的,只要用心做,她觉得自己也能打拼出一个“声色”。

如今这些设想统统被“没钱”俩字伤得体无完肤,江晓媛感觉自己横扫亚洲的梦想摇身一变,化成了白日梦,碎成了一片一片的。但她不甘心让亚洲第一的一腔热血肝脑涂地,只好一边愤恨地修改着未来的规划,一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刚出锅的馄饨。

……牙根都给烫麻了。

江晓媛想,现在其实钱还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行还能借,最重要的是资源和口碑,这一行竞争压力很大,这个口碑和人路到底怎么弄来?

事实已经证明了,江晓媛在市场营销方面完全是个外行,当街发传单之类的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一来没人会去看,二来是对自己的目标客户群界定不清……

蒋博虽然事儿多,但烧饼上来的时候倒是也没说什么,接过来咬了一口,他自嘲地说:“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吃一顿一块六的早饭。”

江晓媛正在逐条删改自己脑子里那些不靠谱的营销策略,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我以前家财万贯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站大街发传单的一天。”

蒋博听了一愣。

江晓媛话一出口,才感觉自己说漏嘴了,话风立刻转了回来:“逗你玩的,我也就做梦的时候家财万贯过。”

她长着一张文静秀丽的脸,私下里其实对熟人也经常满嘴跑火车,蒋博没往心里去,只是接住了她“发传单”的话音,说:“也没到那种程度,车到山前必有路,虽说我好多大客户跟她有关系,但是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哪怕是人情往来,也多少有一些资源,大客户可能一时半会有困难,但我要是稍微降一点价,不出名的十八线艺人的活还是有的。”

江晓媛闷闷地“嗯”了一声。

蒋博:“至于钱的问题,你不是说还有投资人呢吗?”

江晓媛满脑子乱麻,急于扒拉出一条全新的道路,闻言没好气地说:“首先,你要做出一个一看就能赚钱的东西,才好意思去厚着脸皮找投资人,什么也没有就去空手套白狼算什么?找人扶贫?再说,我看你不一定靠谱,投资人是我朋友,我不能坑他。”

蒋博面无表情地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烧饼:“你坑我的时候怎么从来不讲感情?”

江晓媛面不改色:“就凭别人长得比你帅。”

蒋博:“……”

江晓媛低下头,扒开滚烫的汤,轻轻地吹着馄饨上的热气,心塞地吃起了早饭。

她吃东西的习惯很好,很文雅,再饿也不至于狼吞虎咽得难看,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决计不说话,坐也很有坐相,没有吧唧嘴扒拉菜刮碗底之类上不得台面的毛病,就连吃剩下的残羹看起来也不恶心,规规整整的。

哪怕她把馄饨捞完了,剩下的汤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碗,不知道的人可以直接喝下去。

尽管她只吃得起这种路边小店,但去任何地方都能不露怯。

如果不是认识时间长了清楚她的底细,蒋博几乎有种错觉——好像江晓媛是个家里花了好多钱培养出来的大小姐。

蒋博忽然忍不住说:“其实她说得对,以你的技术,挂靠一个工作室,说不定是有前途的。那样你又安稳又轻省,还能剩下大把的时间。”

青春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花红柳绿地过也是过,奔波劳碌地过也是过。

蒋博垂下眼睛,看着江晓媛的眼神十分柔软,他说:“你可以跟小姐妹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或者找个靠谱的人谈个恋爱,不是也挺好的吗?”

江晓媛刚刚想到的一点思路又被他这一番没烟的话打断,没好气地说:“别跟我扯淡。”

蒋博从桌上抽出一根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江晓媛一下:“好好说话。”

江晓媛不理会他不着边际的发散,用力要将话题扯到正途:“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靠谱不靠谱——你觉得我们先做互联网营销怎么样?既然大客户资源联系不到,我们就先从品牌建设入手,既然资金紧张,美国那边就不去了,反正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我想想,互联网营销的好处是时空无限大,缺点是我们可能得效仿自由摄影师那样到处跑,这么一来,前期利润肯定很低,你看是不是考虑也做一些婚庆业务?这些事不用你亲自出手,你可以招一些在校的学生当实习生。”

蒋博想了想:“你要是只想为了名的话,过一阵子还可以去参加比赛。”

江晓媛愣了一下:“什么比赛?”

蒋博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这个小助理真是没有常识:“造型设计行业也是有全国大赛的,有偏重婚庆的,也有影视主题的,每年都能请来一些影视公司的人,运气好的话,对造型师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你能脱颖而出。”

江晓媛好像根本没听见他最后一句话,眼睛“刷拉”一下亮起了一万顷天光,忽闪得整个便民早餐店都蓬荜生辉起来:“什么?怎么参加?我以前居然都没听说过……你怎么也不早说!”

蒋博低头咬了一口烧饼。

烧饼这玩意是一种邪物,其貌不扬,沾着一身鸡零狗碎的芝麻,边角黑乎乎的,平时在街上遇见,不会让人产生任何的食欲,唯有真的塞进嘴里尝一尝,才能分辨出高矮上下来——这家的烧饼无疑是又热又脆,含着一股说不出的焦香气。

就像江晓媛,她虽然并不其貌不扬,但好像天生带着种禁不得风雨的娇气,她还极端缺乏常识,做事更远称不上周到,综合看来,能力和运气可谓是一样都没有。

蒋博没想到他能跟她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呢?”他不明所以地想,“难道是因为她比别人都傻大胆?”

直到他乖乖摸出钱包结账的时候,江晓媛才忽然开口说:“逛街吃饭、看电影、谈恋爱是挺好的,可是少了点什么。”

原来方才的问话她听见了,蒋博认真地问:“少了点什么?”

“自由。”江晓媛说。

蒋博诧异地问:“是我没有自由吧?你又哪里不自由了?谁管着你了?”

江晓媛把用过的勺子规规矩矩地放在旁边的小托盘里:“不需要有人管着,比如你要是在外面混得穷困潦倒,家里父母亲戚打电话过来说‘都成那副德行了还混什么混?存心想急死你老爹老娘是不是?还不回老家结婚!不知道什么叫父母在不远游吗’……你听完如果不顺从回去,不显得无理取闹吗?当然了,我就是打个比方,我爸妈都不在了。”

说完,她想起来,蒋博的父母也都不在了,于是皱起眉,换了一种说法:“再比如,你和朋友出去逛街吃饭,要是你请客,那愿意吃什么点什么,要是别人请客,你除了点爱吃的,还得考虑这一顿会不会太贵了——这不也是一种限制吗?有限制就不自由,还有,如果别人真的因为要帮你而吃了大亏,以后这个人情怎么还?”

江晓媛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似乎有感而发:“如果是一个毫无瓜葛的人,你或许今天喜欢他,过两天不喜欢了,那就说清楚丢在一边,大家也能好聚好散,喜欢不喜欢都是纯粹的,但是如果掺杂了人情,喜欢的时候就夹杂了感激和讨好,不再是纯粹的喜欢,不喜欢了也没有不喜欢的自由……我总觉得这样特别难受,但是看了看,好像大家都不是这么想的。”

她有点落寞地坐在小饭店的长椅上,忽然之间觉出一点寂寞来。

“为什么别人就没有这么多事这么多顾虑呢?”江晓媛想,“可能还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都是以前在那边被宠坏了。”

蒋博听完以后咂摸了半天:“哦,我有点明白了。”

江晓媛眨眨眼,有些期冀他的安慰。

蒋博:“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谁就不能受谁的恩惠,那怪不得我说让你找投资人……嘶!”

江晓媛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

蒋博细细长长的眉毛险些从脸上飞将出去,难以置信地说:“你居然敢踢你的老板?!”

江晓媛:“你用一点虚无缥缈的股份吊着我,让我一个人干八份活还克扣工资,也好意思自称‘老板’?”

蒋博:“……”

他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江晓媛方才说的“不自由”了——针对她的话无可辩驳,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当天晚上,江晓媛就征用了蒋博的电脑,注册了一个“涅槃”工作室的蓝v微博,然后花了四个多小时的时间,给自己化了一个约会推荐妆,写了一篇又臭又长的配图化妆教程,随后还有服装搭配的技巧与禁忌,最后还颇具煽动性地写了几句总结陈词。

完事以后,基本已经过了午夜,江晓媛顶着一脸的盛装,来不及去洗,厚颜无耻地圈了一大堆美妆相关的大v号。

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人转,也没人回她,江晓媛的眼皮险些要被睫毛膏黏在一起了,只好死狗一样地爬起来洗干净脸,一头栽倒到床上,发现“互联网营销”对于她这样一个死外行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临睡前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看见了祁连如晨昏定省一样准时的问候短信:“你的工作室筹备得怎么样了?”

江晓媛大言不惭地回复:“前期工作推进顺利,未来的投资人就放心吧。”

回完这一条,她好像完成了这一天最后一个仪式似的,沾枕头就睡着了。

江晓媛这一觉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被电话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看,是来自老家的电话——农村老人家们早睡早起的习惯实在太丧心病狂了,奶奶每次联系她的时候,江晓媛都痛苦地感觉自己刚躺下。

她幽魂一样地爬起来,在屋里接了杯水爬起来,嗯嗯啊啊地打完了这通电话,五分钟以后,她就完全清醒了。

奶奶特意打电话来,除了问一下她的近况之外,还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她的六姑姥爷没了,奶奶要代表老一辈的人去主持葬礼。

“六姑姥爷”是个什么亲戚,江晓媛全无概念,但她听明白了奶奶的意思。

一个孤寡老太太,眼睁睁地看着同龄人一个一个没了,她挨个上门帮人家哭丧,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死亡如影随形,亲人一个都不在。

奶奶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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