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亨伯特·亨伯特 十九

哪怕费渡突然脑残,在市中心非法飙车,被骆闻舟亲自逮回来关小黑屋,听起来也比他现在这话正常。

骆闻舟两侧的太阳穴狂跳不止,过载的CPU才刚降了一次温,眼看又有要熊熊燃烧的意思——四月份拿到的名额,就算费渡财大气粗、门多路广,开始准备这件事应该也是去年的时候了。

为什么?

他是一觉醒来突然醉心学术?急性吃饱了撑的?为了追陶然?还是突然发现自己厌倦了这个充满铜臭的世界?

这时,楼下大约是有些拥挤,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拿着的照片被不小心碰掉了,她忙伸手去够,可是一阵风正好吹过来,把陈旧的相纸卷向了更远的地方,这分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意外,对于神经足够敏感脆弱的人来说,却仿佛冥冥中暗示了什么似的,那女人突然崩溃,踉跄着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沙哑而富有穿透力的哭声扶摇直上,顺着楼道的窗户缝隙刺了进来,而在这种令人不安的喧嚣中,一个法医科的技术人员小跑着过来:“骆队,你们昨天送过来的样本检验结果出来了,布条上的血迹就是曲桐的!”

骆闻舟深吸了一口气,看了费渡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往陆局办公室走去。

二十分钟以后,费渡拎着两盒冰激凌走进了暂时收容苏落盏的房间,往小桌上一放:“吃吗,要哪个?”

苏落盏看了看他,犹豫片刻,指了指草莓的。

费渡把草莓的让给她,自己拿起了另一盒,接着,他又从兜里摸出一副耳机插在手机上,打开一个球赛直播,翘起二郎腿,边吃边看,不搭理她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苏落盏刚开始安安静静的,不怎么和他有眼神接触,吃到一半,发现对方毫无开口的意思,她终于忍不住主动看了费渡一眼,她的目光扫过费渡的衬衫、手机,最后落到了他搭在桌子上的手腕上。

苏落盏歪头对着他的手表打量了片刻,脚尖在地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你的表是真的吗?”

费渡可能是没听见,全无反应。

苏落盏等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越过桌面,轻轻地在他手机旁边敲了两下。

费渡这才被惊动,揪下了一边的耳机:“嗯,什么事?”

他手机的音量放得很大,安静的屋子里,能听见解说员的吱哇乱叫从耳机里漏出来。

苏落盏咬着塑料勺的一角:“你是来干什么的,不审我吗?”

“哦,同事忙,让我过来看你一会。”费渡好像舍不得离开手机屏幕,目光只分给了她一秒就又落回了球赛上,答对得十分心不在焉。

别人问东问西,那女孩就装疯卖傻,可别人对她不感兴趣,她好像又觉得不甘心。

苏落盏刚开始隔一会往费渡那里瞟一眼,后来吃完了冰激凌,干脆盯着他看起来,主动搭话问:“你也是警察?”

费渡懒洋洋地回答:“实习生。”

“实习生很有钱吗?”苏落盏非常成人化地挑了一下眉,“你的表好像挺贵的,是真货还是高仿?”

费渡似乎觉得她这话十分好笑,先是十分讶异地挑起眉,随后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你还知道什么叫‘高仿’,小姑娘,这都谁教你的啊?”

苏落盏的脸色倏地一沉,明显被他这种逗小孩的轻慢态度冒犯了。

她记得这个左臂受伤的男人,当时在苏家老宅,他对她也是这样,好像不相信她能干什么,也不相信她会有什么威胁。

发觉自己瞒天过海的时候,心里往往是得意的,然而这种得意并不能持久,因为“扮猪吃老虎”的重点往往是在“吃老虎”环节上,一直扮猪肯定是没什么快感的——尤其还被人当成猪。

苏落盏咬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地评估着对方是真的对她不感兴趣,还只是在惺惺作态,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半真半假地抛出了一个鱼饵,回答说:“那些叔叔们教我的。”

费渡一顿,却并没有追问她是“哪些叔叔”,他只是十分怜悯、又带着几分哄骗似的敷衍对她说:“以后没事了,你放心。”

这态度让苏落盏觉得好似一脚踩空,她忍不住又追问:“你的意思是我没事了吗?”

“我是说不会再有坏人伤害你了,至于这件事怎么处理你的问题,这还要再看,不过你的问题不严重,而且还小,不用负刑事责任,我估计只是收容教育吧,”费渡想了想,终于停了他那该死的球赛,好像重新想起了自己“警察”的职责,他睁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开口却对着女孩说出了一串陈词滥调,“你们这些孩子啊,也不自己长个心眼,被坏人利用了,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孩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出去要好好学习,别再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往后的路还很长……”

监控前的陶然已经趁着他们俩互相耗的时候打了个盹,刚一醒过来,就听见这一长串,他连忙揉了一下眼:“我天,这是费渡啊……这絮叨的语气,我还以为他被你附身了!”

骆闻舟在他的椅子上踹了一脚。

陶然顺势站起来醒盹,伸手抹了把脸,侧耳听了监控里三纸无驴的长篇大论片刻,随即微笑起来:“最近你们俩倒不吵架了,挺好。”

骆闻舟:“有什么好吵的?”

“那谁知道?”陶然笑了起来,“不是你们俩在花市区分局门口一见面就炸着毛一路掐回来的时候了?你还让人给他贴了张罚单。”

骆闻舟:“……”

“我早跟你说了,”陶然叹了口气,依然习惯性地做和事老,“费渡真的挺好的,你对他好一分,他能默不作声地给你十分,虽然偶尔嘴欠,但很多事他不会真的跟你计较,不然当时撞坏的那辆跑车他就不会轻易算了。”

陶然说完,做好了骆闻舟会报之以冷笑的准备,谁知等了好一会,骆闻舟一声没吭,还简短地“嗯”了一声。

陶然:“……”

最近地球上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每天睁眼世界都不一样!

这时,监控里苏落盏突然站了起来,她整个人往前一凑,几乎趴在了小桌上,用肢体语言打断了费渡的思想教育。

苏落盏轻声问:“你觉得我只是被人利用的吗?”

“许文超已经逮捕归案了,”费渡正色说,“虽然还有点问题不明确,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审出来。”

苏落盏充满神秘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愿意指认他,当然也……”费渡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他摇头失笑,“算了,你指认有什么用——你还想吃点别的吗,我让人去买?”

苏落盏不理睬,追问:“为什么我指认没有用?”

“因为你是小孩啊,”费渡理所当然地说,“小孩又不能作证,这是一起性质很严重的案件,你说了他们也不会当真,当真了也不能让你上法庭——但是笑姑娘,有一点,我还是得说,你就算再害怕,动手伤害其他小朋友也是不对的,当时你还拿着刀,知道那有多危险吗,可能一不小心就……”

苏落盏骤然开口打断他:“也许是我一不小心,没能杀掉她呢?”

费渡垂目看着她,似乎愣了愣。

苏落盏伸出一根手指,反复转着自己鬓角的发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好像是个抛出了诱饵的猎人,等着猎物上钩。

费渡“严肃”起来,把手机扒拉到一边,正襟危坐地看着苏落盏:“我知道对于一些受过伤害的孩子来说,说服自己是受害人很难,你们可能错误地认为,只有坏人很酷,只有坏人才有本事,受害人都是柔弱愚蠢又活该,甚至会对那些做坏事的人进行盲目的模仿,但……”

“受害人本来就是柔弱愚蠢又活该。”苏落盏朝他做了个鬼脸,“像羊一样,只会咩咩叫,又傻又笨,一骗就走,一碰就尖叫,一杀就死,完全没有活着的价值。”

费渡拧起眉,惊怒交加瞪着苏落盏:“你怎么能这么想!”

从他一直把她当成愚蠢的小孩子,试图“教育”她的时候,苏落盏心里就有一把饱含戾气的焦躁,恨不能撕开对方那张温和的脸,直到此时看见他神色一变,那股焦躁才少许缓解,无端觉出些许说不清的快意。

“反正我是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判刑了,对吧?”苏落盏得意洋洋地看着费渡,“那些羊真的很傻,说什么他们都信,你去接近他们一次,第二次他们就把你当朋友,随便带他们去哪都会跟来……哈哈,我要笑死了。”

“苏落盏,”费渡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你不要胡说八道!”

苏落盏还没有机会看见曲桐的父母收到那段录音后是什么表情,光想一想,她就已经心痒难耐,此时自动把对面那年轻“警察”的痛苦和不忍嫁接到了她的想象上,她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没有胡说哦,”她天真无邪地用脚尖轻轻踢着地面,“这是我妈妈教我的,她说别的动物遇到危险,要么会战斗,要么会逃跑,只有小羊不一样,它们只会吓破胆子,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谁叫跟谁走。不过我妈妈也是一只羊,也很蠢,我偷看过她的日记,她像我一样大的时候也吓破过胆子,从那以后连自己的签名都不敢留下。”

费渡:“……什么签名?”

苏落盏十分俏皮地伸出一只手,模仿着电话听筒,放在自己耳边:“因为保护她的‘骑士’死了,所以她再也不敢了。”

“骑士?”

“超肉麻的吧?”苏落盏轻蔑地笑了起来,“其实只是个关系好的‘食客’而已。我们家里的人就是靠狩猎而生,除了抓‘小羊’,我妈什么都不会,后来她老了,连正事也干不好了,只能靠我养活……呼,她可总算死了。”

“……够了,别说了,”费渡艰难地说,“你才多大?”

“我七岁就会了,”苏落盏很高兴地冲他抿着嘴笑,“我妈用我抓来的小羊招待客人,有时候也让我陪着客人出去‘打猎’,吃完带回家,剩下的事,客人就不用管了,她自己会处理,这是从她妈妈那学来的手艺。”

监控前的骆闻舟站了起来:“去查苏筱岚那个烂酒鬼妈!”

刚进来的郎乔听了这句吩咐,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陶然一身的瞌睡已经全然不翼而飞:“什么意思?那孩子是说,苏筱岚的母亲当年就是以贩卖雏妓为生,吴广川只是她的客人?还有,为什么我们问她的时候她一言不发,费渡不问她却偏要自己说?”

“你们拿她当嫌疑人,是警察的态度,”骆闻舟注视着屏幕,轻轻地说,“费渡拿她当‘天真的孩子’,是‘家长’的态度,所以她下意识地要寄‘录音’给他。”

只有费渡能吸引她聊下去,不是因为他当问题青少年的经验更丰富,而是对苏落盏实施抓捕的时候,只有费渡用了“正确”的态度。

“不可能,”费渡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小木桌,它“咣当”一声响,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当年的凶手是吴广川,吴广川已经被受害人家属刺死了,那以后再也没发生过……”

他说到这,猛地一顿,突然睁大了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不知道而已呀,”苏落盏欣赏着他的表情,“不过那个叔叔确实不冤,我妈妈喜欢他,可他也是个大人渣,有我妈妈一个不满足,还是会喜欢那些蠢羊,她嫉妒得要发疯,所以发明了一种‘好玩’的签名。”

费渡:“你和许文超也是同样的关系?”

“才不是!”苏落盏不满地叫了起来,轻蔑地说,“他算什么?他也配吗?他顶多就是个临时清洁工!”

费渡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你为什么要往曲桐家里寄录音!”

苏落盏笑嘻嘻地把双臂撑在身侧。

“好玩呀。”她说。

“老大!苏筱岚的母亲名叫苏慧,早年没上过几天班,单位就倒闭了,失业在家染上了酒瘾,经营过一家‘棋牌室’,有一辆二手的进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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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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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个小苏真的是心理扭曲了

    匿名2022/09/24 18:34:54回复
  2. 害,小姑娘你还是太嫩了
    演技是每个小说主角必备的东西

    匿名2022/09/25 19:19:34回复
  3. 上面是我,忘写名了

    摸个鱼儿2022/09/25 19:19:51回复
  4. 前排,想不出能说什么…

    Yolo2022/09/28 15:54:48回复
  5. 这个世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摇头)

    嘿嘿2022/10/06 03:54:35回复
  6. 好恐怖啊(凑不出7个字了(/_\))

    匿名2022/10/09 19:00:19回复
  7. 我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前面那么多人说苏落盏很恐怖……
    她几岁?这是什么扭曲的心理

    和究惑一起炸考场2022/10/24 20:18:28回复
  8. 鸡皮疙瘩起一身,这个心机,让每天只会干饭的废柴青少年很苦恼

    作为昵称的名字(名字)2022/11/09 18:28:17回复
  9. 所以她会不会被判刑

    花怂怂2022/11/14 08:54:57回复
    • 不会。她还未满14周岁

      匿名2022/12/07 14:34:06回复
  10. 虽然但是,可能是我有问题少年的经历,所以从一刷默读时别人说“哇趣哇趣好可怕的小孩子,心理扭曲!”就觉得很稀松平常,其实这女孩子还没有特别严重…比当年的我要荔枝多了(我不快!!!)

    略显风骚的路人2022/12/21 13:52:16回复
  11. 我是不是猜对了

    智慧潇洒又从容的大帅132022/12/21 22:15:25回复
  12. 蛙趣!祖孙三代都是犯罪分子

    匿名2022/12/28 22:02:59回复
  13. 苏家三代啊我天

    向阳2023/01/15 13:04:00回复
  14. 这个心理剖析真的下了很大功夫查资料啊,p大牛批!畸形的家庭父母和社会关系会让一个孩子从小就认为跟着他们做才是正常的,其他人都是异类。

    阴暗面的时候2023/01/15 18:22:51回复
  15. 蛙趣!看的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小姑娘有够变态的。。而且还不会被判刑,以后出来了会不会祸害社会报复社会啊!
    想想就瘆人。
    原生家庭真的对一个人影响很大了,三代人都是一样的心理畸形,嘶。

    (滚老娘不快)
    真不快

    再说我快我刀了你!
    真不快,很慢了好吗!

    西小贝2023/02/03 13:53:04回复
  16. 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苏落盏和刘佳仪有点像

    匿名2023/02/08 14:13:03回复
  17. 顶多就是都高智商,幼年生活不好,扮猪吃虎

    但除了这些,小女巫才不是像她这样

    是桑生呀2023/03/05 04:12:57回复
  18. 回楼上,个人认为佳仪智商肯定比苏落盏高

    匿名2023/03/13 20:09:15回复
  19. 果然是心理扭曲啊……可怜又可恨

    是阿笙呐2023/03/18 21:10:40回复
  20. 这姑娘心理有够变态的呀

    匿名2023/04/09 17:19:16回复
  21. 我去 真的好刺激!(๑°⌓°๑)

    结果是甜就好2023/05/20 14:56:14回复
  22. 嘟嘟是真厉害
    苏也是真变态

    2023/11/02 20:46:48回复